舒野贺平静道，“我罪不可赦，如果沈将军下令将我问斩，我也不会有任何反抗。”
“我的确很想这么做，但是沧息需要你站出来，如今我一个人，实在无法应对。”沈时均叹了一声，看上去有些疲惫，而这样的神情此前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，“大难将至，神宫的预言已经开始显现了。”
他沉默许久，“我是弑君的罪人，没有资格再作为帝国军……”
沈时均打断他道，“我来，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。”
舒野贺抬眸，等着他说下去。
“沧息神宫的司螣大人死了。”
沈时均如愿以偿看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。于是他停顿了好一会，才继续说道，“死于刺杀。他们将沧息的兴衰盛亡全部寄托在神宫，一旦局势动乱，就将怒火倾泻在预言者身上。”
舒野贺闭了下眼睛，“是谁做的？”
“杀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，一刀毙命。”
“难道你们没有查出来，能潜进神宫暗杀的人，一定会在江湖上走漏风声。”
“是谁做的，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皇上死在沉没之地后，各方势力割据战乱不断，民心涣散，号称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全部蜂拥而出，谁都有可能下手。”牢门外的男人不带温度地笑了一下。
沈时均并没有刻意提到那个名字，但舒野贺却无法不去想。
沧息帝王，荆无霁。
是自己一剑杀死了他，也是自己最终挖出了他的心脏。
舒野贺沉默不言，眼眸暗得吓人。每一天、每一刻，不需旁人提醒，他都会想起这一幕。不错，如果说要找杀死司螣的凶手，那么自己也绝无法逃脱。
“还有一件事是什么？”
“第二件事，天炎人的军队已经攻破了玛古斯。”
这并不意外，天炎的夜王向来野心勃勃，即使是陛下还在之时都屡次挑衅，如今更是肆无忌惮。
“天炎军团不过十几万人，想要拦下他们，凭沈将军的能力调集兵马，再加上白王协助，即使玛古斯已破也无大碍。舜阳边界，我曾暗埋了另一道兵线，就在……”
“拦不住。”沈时均缓缓摇头，语气凝重，“拦不住天炎人，因为这个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竹筒，掷到舒野贺身前。
“这是？”
“是一种虫子，要特别小心不能被它们咬到。”沈时均出声提醒，“每个天炎武士的身上，都有这种虫。”
舒野贺看了他一眼，带着镣铐的手捡起竹筒，一指削断了密封竹筒。他掌心凝起具象化的内力，一只黑色虫子准确地落在其中。
只一眼，他的神色就变了。
“傀儡虫？这种虫子可以控制人的身躯，一旦被咬到就会顺着经脉侵入体内，不可逆转。它们以灵力和灵魂为食，对术士的危害远远大过习武者，轩辕夜沨居然用它来布军？”
舒野贺曾以一己之力威慑天炎整整十年都不敢来犯，对术法和精怪之物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。他也是寥寥无几，孤身闯入摩柯多还能活着回来的人。
虫子在他掌心没有目标地乱转，却被内力束缚住，无法像咬破天炎术士一般刺破他的皮肤。
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。”沈时均想起什么，皱起眉道，“他想要将所有人都牢牢掌控，先是天炎，接下去就是沧息，直到整个大陆都收入囊中。这种虫子，有没有什么办法破除？”
“被傀儡虫控制的人，会不断自愈无法杀死。除非，将虫挖出来，或者找到施术者。”
“怪不得，那个军团将领看上去是不死之身……”沈时均回忆道，“这简直比噬魂鬼还难缠，那怪物好歹被砍断头颅就会消失。”
舒野贺注视着掌心的虫，“天炎人现在到了哪里？”
“暂时还拦截在舜阳，但估计撑不了十日，就会抵达无双城。”
舒野贺五指微拢，将掌中的傀儡虫捏碎，从虫身中流出一些黑色的粘液，化成黑雾消失。
他叹息道，“就算是我，如今也不是轩辕夜沨的对手。这种虫本来就不是人间之物，来自于摩柯多的另一边。”
“妖族么？”
“不是，”舒野贺声音暗哑而冷冽，“是翼族。”
沈时均神情有些疑惑，这个名字还从未听到过。
“传闻那是个足以和神抗衡的种族，同时拥有妖的力量和人的智慧，凶残非常。”舒野贺慢慢道，“翼族人，是摩柯多的主人。”
沈时均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令人瞠目的事实，甚至没有太过惊愕。他沉声冷笑道，“轩辕夜沨居然能跟翼族扯上关系。”
“我更担忧的是，他是被翼族人利用。要知道，摩柯多另一边的所有种族，无一不在想方设法地越过结界来到人间，抢夺这最后一块领土——而现在结界的力量正在衰退，有不少东西已经渗透过来。”
沈时均听他说完，略一点头，随后直直地看着他。
舒野贺反应过来，自己已经将一切局势分析得很清楚，他是在等自己做出决断。
而他向来行事果断，转念之间便有了取舍。
“请……赦免我。”他低下头颅，向前伸出双手，“将军。”
沈时均长舒一口气。
他将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镣铐齐齐斩断，把舒野贺拉起来，拍了拍他的肩。他们已认识多年，有很多话都是多余。
他了解他的同僚，早就知道他在沉没之地的一切作为都是事出有因，也知道最后杀死荆无霁的那一剑是被纵容的，却还是无法释怀——沧息的战神，居然从一开始就谋划着弑君，手中还握着名动天下的杀手组织。
可是现在，愤恨和执念消散，他们将为了沧息浴血而战。
舒野贺反手探上沈时均的脉搏，从方才他出手斩断镣铐的动作，可以看出他的内力并不平稳，“你受伤了？”
“事出有因。”沈时均的神态终于有了片刻松懈，也不打算说得很具体，“不仅仅是夜王，还有其余人也在盯着皇帝的位子，实在分身乏术。这会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硬战。”
舒野贺笑了笑，俯身捡起孤鸿剑。
时隔一年后，他终于再次出现在了阳光下。在跨出地牢的刹那，沈时均分明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低低的“对不起”。
沈时均无比清楚，他是对自己说的，却也不只是对自己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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